皇帝所受的教育,與皇子的教育有何不同?最顯著的不同之處,是前者已經做了皇帝,后者尚須經過極大的努力,方有登上皇帝寶座的希望,而這個希望正是必須通過讀書進德等等努力才能達到的。由于這種顯著不同而產生的顯著歧異是,做了皇帝之后再讀書,用不用功都不要緊;如果是未繼承大位之前的皇子,那就必須用功讀書、好好表現。既然是做了皇帝之后再讀書,用不用功都不要緊,那么,能夠用功讀書的小皇帝就少見了。就清末兩代皇帝,同治與光緒而言,同治學習敷衍了事而光緒刻苦學習,就可看出二人性格的歧異之處——同治倔強而有個性,光緒則易受人影響而較有責任感。專制時代的皇帝,是國家的實際統治者,皇帝的個性自必影響到國家的前途。管中窺豹,可見一斑,由此來窺測滿清皇朝的未來命運,正好有所印證。

垂簾聽政
同治登位之初,兩宮皇太后以懿旨特派醇郡王奕譞等人教習皇帝蒙古語及騎射,愛仁教習滿語,恭親王奕?稽查弘德殿一切事務,惠親王綿愉常川駐弘德殿照料一切。這弘德殿,就是同治后來的讀書上學之處。到了同治元年,兩宮太后指定祁俊藻及翁心存為皇帝的師傅,正式開始了皇帝的教育。當時由恭王奕?奏準實施的日常作息時間及功課內容,據吳相湘先生《晚清宮廷實紀》一書所說,大致如下:
每日皇帝到了書房,擬照上規矩,先拉弓鍛煉身體,然后依次學習蒙古語、滿語、漢書。早讀完成后,向皇太后請安,再進行早餐環節。八歲之前,同治皇帝每天就這樣度過。八歲之后開始增加課程及內容的深度廣度。
作為領導者,必須要有自己的主張與見解,皇帝也不例外,皇室教育從八歲開始便有意識地培養同治皇帝這方面的能力。早餐前的誦讀增加了一項內容,與老師討論古往今來,文章詞句,要聞時事。
和現在的兒童節、國慶節一樣,皇帝也是有假期滴!每逢慈安、慈禧兩太后及同治皇帝自己的生日,放假三天。臘月二十八日至正月初五、正月十三日至十六日、皇帝親祭壇廟日、端午、中秋,都放假。遇到祭祀大典日,可以不做廣播體操(拉弓)和蒙古語和滿語,但是漢語必須學,可以酌情減負。從初伏至處暑日,只上半天課。
十歲之前,同治皇帝只練習拉弓。十歲之后他就在專用射擊場—紫光閣,開始學習騎射和步射。每隔五天,小同治就會在下書房后面的宮中長街學習騎馬,一個御前侍衛負責壓馬,另外三人進行教學。
看了上面所列舉的功課內容及作息時間,可知當時規定必須由小皇帝學習的功課,內容很多,其中就有蒙古語、滿語、漢語、拉弓、射箭、打槍、騎馬等。而光漢語這一門就包括讀經史及作文做詩、寫字等項,在各種功課中最重要而難學。至于一年中可以放假不上學的日子,只有年假、燈節、壽誕、端節、中秋等三十余天及暑期中的半假四十余天。
以現代小學生的學業標準而言,如此繁重的功課及長時間的學習,大概可以與受盡惡性補習折磨的某些私立小學學生相比擬。即使如此,私立小學學生在課業之外并無其他精神負擔,而當時的小皇帝同治則在繁重的功課之外,天不亮就起床,天蒙蒙亮就上朝,還要向皇太后問安侍膳,恪盡孝道,以一身而兼任皇帝、兒子、學生等三種角色,而這種種角色又沒有一種是出于他自己所愿意扮演的。于是,我們仿佛看到一個被人操縱提挈的線傀儡,在舞臺上忙碌地上下進出,整天得不到空閑與自由。這在六歲小皇帝的幼稚心靈中,當然不會有好印象的吧!
由六歲以至十歲,還不過現代國民小學的中年級程度,小皇帝的課業,由“半功課”進入了“整功課”,負擔更重,空閑更少。而十歲左右的兒童,正是好活動而耽于嬉戲的年齡,如今硬要將他像成人一般地施以繁重的訓練。欲戴王冠,必承其重。雖然我們在這方面還缺乏實際的資料可以作為研究討論的佐證,但是從由他在成年以后的入學情形推測,小同治事實上與太后與師傅們所期盼的標準,相距甚遠。
《翁同和日記》有同治皇帝幾個十六歲時的讀書情況,可以參考,摘錄如下:
同治十年正月初七日。晨讀懋勤殿。因極陳光陰可惜,當求日進之方。上領之而已。
廿二日。照常入,讀尚可,已初一(刻)退。生書五刻,熟書六刻,講書經三刻。午初二(刻)來,午正二(刻)入,看折二刻,多講明史及經,共三刻。古文詩三刻,寫字一刻。
廿四日。讀甚倦,仍如去年也。
廿五日。讀稍振,已初二退。午初一來,午正二入。看折時精神極散,雖竭力鼓舞,終倦于思索,奈何?余亦草草。
廿九日。讀生書猶可,余則倦不可支,且有嬉笑。滿書極吃力,講折尤不著力,真無可如何也。減去功課,申初一始退。
三十日。講折仍嬉笑,不解其故。余忙促。申初一散。
二月初一日。讀滿文甚遲。辰正三始入,讀生書畢。已
初一即還官用膳。巳正二來,減去看折、講書經及熟書二號,未正一刻匆匆退。
初四日。晨讀生書尚好,熟書數號后忽爾發澀,遂不能背誦。已初二退,午初來,午正一入。再背前所未畢書,益支離。直至未初二刻背畢。減去講史及論數語,尚到申初一刻。
初五日。背書極慢,講折又倦,畢已未初三刻,遂減去《大學衍義)(明史》未講。申初一始散,猶匆促也。
初六日。晨讀尚好,講折又極難,講(大學衍義》時亦神情不屬,不免動聲色。數日來,無精神時則倦,有精神則嬉笑,難于著力,奈何?
初八日。課題重農貴粟,文思極澀,初稿幾無一字可留,且虛字亦不順。及逐字拆開講過,仍湊泊而成,數數未畢。遂作詩,詩亦不佳。如此光景,奈何奈何?
十三日。軍機見時,兩宮詢書房工課,并以上不能辨字體為言,有譙責之意。
十五日。晨讀尚好。諸事甚不切實,神氣極不集中也。
二十日。晨讀極澀,總振不起,不過對付時刻而已。滿書甚好,而漢書則又毫無神采,且多嬉笑,直是無可如何!
二十七日。兩宮諭問書房功課極細,有“不過磨工夫”,“見書即怕”,及“認字不清”,“以后須字字斟酌,看折奏要緊”,等語。
以同治十年正、二月兩月皇帝上學之情形做一抽樣檢查,所得結果略如上述。從上面這些文字紀錄中可以看出,當時的同治皇帝雖然年已十六,而且讀書已有十年,仍然是文理欠通、辨字不清、見書就怕、精神散漫的紈挎公子模樣。十六歲時的光景如此,十五歲以前亦可想見。由此可見,這位尊貴無比的皇帝學生,雖然有狀元宰相為其教師,而且也竭盡誘導之能事,仍然是言者諄諄而聽者藐藐,整天打疊不起精神來上學。即使來了,也是勉強敷衍,直等把時間消磨夠了,就放學回宮,好去自尋樂趣。
少年人總是愛好游戲玩樂的;剝奪了他們的游戲玩樂時間,而一定要他們過成人般的生活,容易造成兩種結果。一種結果是心靈的發育受到阻礙,有未老先衰之危險:一種結果是造成兒童對教育的反感,由其內心產生抗拒的力量。同治皇帝的情況應屬后一種,所以這種強迫教育不但不曾把他教好,反而更加強了他的倔強與恣肆性格,這在他長大成人以后的行為中便看得出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