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跳下去吧!跳下去吧!只要你跳下去,一切痛苦就都結束了!”
大腦里,那個可怕的聲音再次響起,一遍又一遍。越是想和它對抗,它就越清晰、越強烈。
“我不跳!我想活著,我有父母、有孩子、有很好的工作,我為什么要跳?我要好好活著!”
小瞳咬咬牙,從窗戶旁走開了,然而沒走出幾步,她又轉身回來,再次朝外面張望,眼神中透露出迷戀、陶醉。
其實窗外并沒有什么風景可言,只有極其普通的寫字樓。
“跳下去吧!快點跳啊!以后再也不會痛苦了!”大腦中的那個聲音,一直在催促她。
小瞳感覺大腦昏昏沉沉的,這三年來,她沒有睡過一個好覺,經常瞪著大眼到天亮。如果有人問她,昨天晚上你到底睡著了沒有?她自己也說不清楚,好像睡了,又好像沒睡。
大腦中似乎壓著一塊大石頭,那石頭還在不停生長,一天比一天大,一天比一天沉。這塊大石頭,壓得她走不動路,說不了話,喘不了氣。
正常的生物,都是貪生怕死的。但那是正常的生物,小瞳的大腦一片混沌,好像喝多了酒似的,意識模糊,反應遲鈍。
她扒住窗戶,抬起一條腿,用力把身子往上拽,這個動作費盡了所有的力氣。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,似乎比老年人還虛弱。
她終于跪在窗臺上,撐起雙手,把半個身子探出窗外,她朝下面看了一眼,“死在這里也不錯!”
她的雙手一松,頭朝下栽了下去。
小瞳以為自己已經死了,周身軟綿綿,暖洋洋的,這種感覺十分舒服、十分愜意。她的眼皮變得沉重起來,意識有些模糊。
自從生病以來,睡眠變成了最大的問題,白天無時無刻不在犯困。領導開會的時候,做PPT的時候,開車的時候,走路的時候,甚至是站著的時候。
為這事,老公不讓她再開車了,她已經好幾次開著開著就睡著了。一個月之內,她追尾十多次,還有一次,直接撞破護欄,差點從高架橋上掉下去。
白天困不欲生,可到了晚上,只要頭一沾枕頭,立刻就清醒了,好像打了興奮劑一樣。
“媽呀!窗戶外面怎么有個人?”
“哪呢?哪呢?”
十七樓是保安的宿舍,保安為了晾曬衣服、被褥方便,就在空調外機的兩旁,裝了兩根鐵桿。今天,鐵桿上鋪滿了被褥。
小瞳一頭扎到被子上,被子下面是并排的兩臺空調外機,此刻,她的一條腿、一條胳膊,都懸在空中。她的喉嚨里,傳出輕微的呼嚕聲,她好久沒有睡得這么香甜了。
樓下的車輛和行人,看起來很小,來來往往,誰都沒有留意到上面掛著一個人。
“快快,救人!救人!”幾個保安七手八腳地打開窗戶,探出身子,抓住了她的胳膊和褲腰。
“姑娘!起來,起來,你怎么跑這兒睡覺來了!”
小瞳從睡夢中驚醒,看到眼前有幾個人在拉扯自己,“干嘛?你們干嘛?大白天的,耍流氓是吧?你拉我褲子干嘛?”
她用力往外掙脫,身子一下滑了出去,脫離了空調外機的支撐,腳下頓時踩空了。
“啊——救我!怎么回事?我怎么在這?”身體里,求生的本能開始迸發出來,手亂抓,雙腳亂蹬。
幸好,一個保安一直抓著她的右胳膊,又有幾只大手伸出來,不由分說地亂拽一通。
“你往哪摸呢?放手!放手!”被拽進屋子的過程中,小瞳的屁股、大腿、前胸,不知被碰了多少下。
“什么放手?放手你就摔死了!你以為誰愿意占你便宜?”
“誰用你們救了?誰讓你們在外面晾被子?小心我投訴你!”
保安們救了人,還被小瞳一頓臭罵,人人面色難看,從來沒見過這么不知所謂的人。而且大家一直也沒想通,這個人是怎么躺上去的?
小瞳徑直離開保安的宿舍,她今天來公司,是辦離職手續的,她的身體,已經不能支撐她繼續工作了。
每天夜里,她都輾轉反側,無法入睡。睡不著的時候,手腳心、額頭、脖頸、前胸、后背,都在冒汗。這個時候,她感覺到一陣陣難以言說的心慌和恐懼。
她害怕得不行,把家里人一個個地推醒,自己的老公、父母,最后是讀小學三年級的女兒。
這件事情搞得大家不勝其煩,第二天,老公還要上班,孩子還要上學,大家都是頂著黑眼圈、打著哈欠出門的。
“你睡不著,把我推醒干嘛?你老老實實躺一會兒,不就睡著了嗎?”為這事,夫妻兩個沒少吵架。她老公怎么也想不通,睡覺有什么難的?怎么可能睡不著呢?
“你沒生病,你怎么能懂,你是倒頭就睡,還沒有三分鐘,呼嚕聲就起來了!”
“你有什么病?要我說,你就是小心思太多了,你天天腦子里胡思亂想的,能睡得著嗎?你要是再折騰我,咱倆就離婚,天天睡得好好的,被你折騰醒,我都快神經質了!”
無數個夜晚,小瞳只能自己默默忍受,她走進廚房,在里面徘徊了一個多小時。她久久地盯著那把菜刀,大腦里那個聲音,又一次響起。
“給自己來個痛快吧,以后就沒有這樣的痛苦了!”
她舉起菜刀,對著自己的手腕,深深地劃了進去!

“一定要盯著她,按時吃藥,還有,你們必須得看著她,身邊不能離開人,明白我的意思嗎?”醫生說這話的時候,表情嚴肅。
小瞳的爹媽對視了一眼,憂心忡忡,“大夫,我閨女怎么了?她得了什么病?”
“重度抑郁!”
“啥?抑郁是個啥病?”老兩口以前都是農民,從來沒聽過這個詞,更想不通,吃飽了就睡,這還需要到醫院來嗎?在農村里,如果誰失眠了,那是個很高級的事情。
“這么跟你們解釋吧,她已經有幻聽的癥狀了,如果你們不看緊她,她很有可能自殺!”
別的聽不懂,自殺兩個字他們可明白,不由得緊張起來,“您放心,您放心,我們一定看緊她!”
割腕之后,小瞳并沒有死,菜刀“咣當”一聲掉在地上,驚醒了父母。他們不愿意在城里住,可是女兒身體不好、情緒不穩定,他們也沒有辦法。
在醫院里,醫生給小瞳打了麻醉針,她昏睡了幾個小時,醒來之后,她說什么也不出院。
“大夫,大夫,再給我打一針,睡著的感覺太好了,我感覺頭沒有那么昏沉了!”
“這是麻醉針,你以為是葡萄糖啊,哪能說打就打!”
小瞳躺在病床上,說什么也不起來,活著一點意思都沒有,生病以來,他的朋友越來越少,她不愛說話,每說一句話,都需要做很大努力,耗費很大體力。
別人長篇大論,她只是兩個字、一個字地應答,或者干脆閉嘴不說話。
她的世界越來越孤獨、越來越陰暗、越來越冰冷。
“媽,我頭暈,我得下去休息一會兒!”回來的地鐵上,剛剛坐了三站地,小瞳就受不了了。
最近,她發現自己開始暈地鐵,一點點輕微的晃動,都讓她頭暈惡心。去一趟公司,中途需要休息五六次。
請假的次數越來越多,一夜未眠之后,起床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。理智告訴她,你該起床上班了,你得工作賺錢,孩子和父母都需要你養活。
可是,她起不來,只想在床上躺著、靠著,整日昏昏欲睡。
“馬總,今天我身體不舒服,還得休息一天,真抱歉!”做了半天思想斗爭之后,她還是給領導發了一條信息。
發完之后,她又開始后悔,我這個月已經請假十多次了,今年一點業績都沒有。再這么下去,公司會把我開除的。我得去上班。
何況在家里待著能睡著嗎?還不是在床上躺尸?想到這里,她趕緊把發出的信息撤回。
窗簾拉開,刺眼的陽光讓她天旋地轉,她沖進衛生巾嘔吐起來,吐了半天,其實胃里什么都沒有,昨天一天幾乎沒有吃東西。她已經瘦到八十多斤了。
洗臉、刷牙……簡單的幾件事,已經讓她氣喘吁吁。
“馬總,我今天身體不舒服……”她開始重新編輯信息,大腦遲鈍、思維混亂,她打錯了好幾個字,根本沒有發現。還把信息發錯了人。
“閨女,你沒事吧?咱們聽醫生的話,回家好好吃藥,很快就會好的!”
出了地鐵,媽媽攙著小瞳,一邊關心地詢問。天底下,最關心兒女的,只有父母。小瞳和老公冷戰兩個月了,她知道,再這么下去,早晚都得離婚。
“媽,我沒事!對不起!我拖累你們了!”
“沒事,傻孩子,什么拖累不拖累的,只要你能好,把你的病擱在我身上,我眼睛都不眨一下!”媽媽的眼中泛著淚花。
“媽!爸!對不起!”
說完這話,她猛地朝馬路中間沖去,撲倒在一輛大卡車的后輪下。
小瞳還是走了,鮮血滿地,慘不忍睹。只留下頓足捶胸,幾度昏厥的父母雙親。抑郁還是把她壓垮了!
活著的時候,她曾經發過這樣的朋友圈,“我太痛苦了,睡覺好難啊,我頭暈、渾身難受!”
幾個朋友在下面留了言,“加油!”“挺住!”“你沒問題的!”
還有兩個朋友,直接把她拉黑了,大家每天上班夠累的了,下班之后,就是為了找點樂子,開心開心,誰愿意再看這些負能量。
沒有一個人打電話過來,沒有一個人上門看看她,大家以為這不過是矯情,不過是無病呻吟。
生活在這個匆匆忙忙的大城市里,誰沒點病,誰不抑郁?
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