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項羽本紀》節選
項羽烏江自刎
于是項王帶了二十六騎士,退到烏江西岸,要渡江東歸。烏江的亭長把船靠好,等待項王上船。烏江亭長對項王說:“大王,江東雖小,地方足有千里,民眾數十萬,也足以為一方之王。請大王快些上船渡江。現在這里只有臣有船,漢軍追到也無法渡江。”項王笑說:“天要亡我,我渡江過去有什么用?何況我項籍原來帶了子弟八千人渡江西進,如今沒有一人跟回去,只剩我一人渡江西歸,即使江東父老可憐我仍稱我為王,我有什么臉面去見他們呢?縱使他們不說什么,我項籍豈能于心無愧?”于是項王向亭長說:“我知道亭長你是一位有德行的長者。我騎了這匹馬五年了,所向無敵,曾經一天走千里之遠,我不忍殺這匹馬,就把這匹馬賜給你吧!”項王將馬交與亭長,命騎士都下馬步行,持短兵器接戰。漢軍這時已追到,獨有項王,一人殺了漢軍數百人。而項王也身受創傷十余處。項王回頭發現了漢騎司馬呂馬童,項王說:“你不是我的部下嗎?”呂馬童因項王為故人,不好意思面對面而視,對王翳說:“這就是項王!”項王說:“我知道漢正懸賞買我的頭,值千金,封邑萬戶。我就贈給你這一點好處吧!”項王揮劍自刎而死!王翳在前,取得項王的頭,其余的人,奔馳向前爭取項王的身體,互相蹂躪踐踏,自相踐殺數十人。最后,郎中騎楊喜、騎司馬呂馬童、郎中呂勝、郎中楊武各得項王身體的一部分。以上五個人將項王身體頭顱相合在一起,都確屬項王的身體。因此把項王封地分為五份:封呂馬童為中水侯,封王翳為杜衍侯,封楊喜為赤泉侯,封楊武為吳防侯,封呂勝為涅陽侯。
項王已死,楚地都降了漢王,獨魯地不降。漢乃引天下之兵,要攻破魯城加以屠殺,魯之所以不肯降,是為了守禮義,因項王原為魯公,魯為魯公守其節義,寧死不降。漢知悉這個原因,便把項王的頭舉出來,給魯的父老們看,使他們知道魯公已經死了,魯的父老才決定降服,楚懷王初封項籍為魯公,因此以魯公禮葬項王于穀城。漢王并親臨喪祭,哭項王,然后離去。
許多項氏的支系家族,漢王都不殺。乃封項伯為射陽侯。其余的有桃侯、平皋侯、玄武侯,都是項氏家人,賜姓劉。
太史公評論說:我聽周生說“舜的眼睛是雙瞳子”,又聽說項羽也是雙瞳子。項羽難道是舜的后裔嗎?何以興起如此的兇猛啊!當秦政事失敗,陳涉首先發難,隨后諸侯豪杰,紛紛起事,各樹勢力,并立爭勝。然而項羽沒有尺寸之地,乘勢起事于田野之中,三年之間,竟能為五國諸侯的統帥而滅秦,分裂天下土地,而封授王侯,一切政令,全由項羽一人出,自號為“霸王”,其勢位雖未能終久,而近古以來,未嘗有如此人物。等到項羽放棄先入關為王之約,又懷念楚之故地,東歸而都于彭城,放逐義帝,殺義帝而自立,更為眾意所不許,而項羽卻怨諸王侯背叛于楚,如此作為而求人不叛,那實在太難了!項羽驕矜自許戰功之大,唯自信一己的智能,而不師法古人,以為霸王之業已成,要以武力征伐經營天下,以致只有五年,終于亡國,本人身死東城,還不能覺悟,而不肯自己檢討自責,那實在是錯了!項羽有這些失誤,最后還要說“是天要亡我,不是用兵之罪”,豈不是大謬嗎!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