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離騷》是戰(zhàn)國詩人屈原創(chuàng)作的文學(xué)作品。作品傾訴了對楚國命運和人民生活的關(guān)心。作品中大量的比喻和豐富的想象，表現(xiàn)出積極浪漫主義精神，并開創(chuàng)了中國文學(xué)上的“騷”體詩歌形式，對后世有深遠(yuǎn)影響。全文黑體字為原文，普通字體為譯文。
離騷
先秦：屈原
帝高陽之苗裔兮，朕皇考曰伯庸。
我是古帝高陽氏的子孫，我已去世的父親字伯庸。
攝提貞于孟陬兮，惟庚寅吾以降。
歲星在寅那年的孟春月，正當(dāng)庚寅日那天我降生。
皇覽揆余初度兮，肇錫余以嘉名：
父親仔細(xì)揣測我的生辰，于是賜給我相應(yīng)的美名：
名余曰正則兮，字余曰靈均。
父親把我的名取為正則，同時把我的字叫作靈均。
紛吾既有此內(nèi)美兮，又重之以修能。
天賦給我很多良好素質(zhì)，我不斷加強自己的修養(yǎng)。
扈江離與辟芷兮，紉秋蘭以為佩。
我把江離芷草披在肩上，把秋蘭結(jié)成索佩掛身旁。
汩余若將不及兮，恐年歲之不吾與。
光陰似箭我好像跟不上，歲月不等待人令我心慌。
朝搴阰之木蘭兮，夕攬洲之宿莽。
早晨我在大坡采集木蘭，傍晚在小洲中摘取宿莽。
日月忽其不淹兮，春與秋其代序。
時光迅速逝去不能久留，四季更相代謝變化有常。
惟草木之零落兮，恐美人之遲暮。
我想到草木已由盛到衰，恐怕自己身體逐漸衰老。
不撫壯而棄穢兮，何不改乎此度?
何不利用盛時揚棄穢政，為何還不改變這些法度？
乘騏驥以馳騁兮，來吾道夫先路！
乘上千里馬縱橫馳騁吧，來呀，我在前引導(dǎo)開路！
昔三后之純粹兮，固眾芳之所在。
從前三后公正德行完美，所以群賢都在那里聚會。
雜申椒與菌桂兮，豈惟紉夫蕙茝！
雜聚申椒菌桂似的人物，豈止聯(lián)系優(yōu)秀的茝和蕙。
彼堯舜之耿介兮，既遵道而得路。
唐堯虞舜多么光明正直，他們沿著正道登上坦途。
何桀紂之猖披兮，夫惟捷徑以窘步。
夏桀殷紂多么狂妄邪惡，貪圖捷徑必然走投無路。
惟夫黨人之偷樂兮，路幽昧以險隘。
結(jié)黨營私的人茍安享樂，他們的前途黑暗而險阻。
豈余身之殫殃兮，恐皇輿之?dāng)】儯?/strong>
難道我害怕招災(zāi)惹禍嗎，我只擔(dān)心祖國為此覆沒。
忽奔走以先后兮，及前王之踵武。
前前后后我奔走照料啊，希望君王趕上先王腳步。
荃不查余之中情兮，反信讒而齌怒。
你不深入了解我的忠心，反而聽信讒言對我發(fā)怒。
余固知謇謇之為患兮，忍而不能舍也。
我早知道忠言直諫有禍，原想忍耐卻又控制不住。
指九天以為正兮，夫惟靈修之故也。
上指蒼天請它給我作證，一切都為了君王的緣故。
曰黃昏以為期兮，羌中道而改路！
期：約定。羌：楚語，表轉(zhuǎn)折，相當(dāng)于現(xiàn)在的“卻”。
初既與余成言兮，后悔遁而有他。
你以前既然和我有成約，現(xiàn)另有打算又追悔當(dāng)初。
余既不難夫離別兮，傷靈修之?dāng)?shù)化。
我并不難于與你別離啊，只是傷心你的反反復(fù)復(fù)。
余既滋蘭之九畹兮，又樹蕙之百畝。
我已經(jīng)栽培了很多春蘭，又種植香草秋蕙一大片。
畦留夷與揭車兮，雜杜衡與芳芷。
分壟培植了留夷和揭車，還把杜衡芳芷套種其間。
冀枝葉之峻茂兮，愿俟時乎吾將刈。
我希望它們都枝繁葉茂，等待著我收割的那一天。
雖萎絕其亦何傷兮，哀眾芳之蕪穢。
它們枯萎死絕有何傷害，使我痛心的是它們質(zhì)變。
眾皆競進以貪婪兮，憑不厭乎求索。
大家都拚命爭著向上爬，利欲熏心而又貪得無厭。
羌內(nèi)恕己以量人兮，各興心而嫉妒。
他們猜疑別人寬恕自己，他們勾心斗角相互妒忌。
忽馳騖以追逐兮，非余心之所急。
急于奔走鉆營爭權(quán)奪利，這些不是我追求的東西。
老冉冉其將至兮，恐修名之不立。
只覺得老年在漸漸來臨，擔(dān)心美好名聲不能樹立。
朝飲木蘭之墜露兮，夕餐秋菊之落英。
早晨我飲木蘭上的露滴，晚上我用菊花殘瓣充饑。
茍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，長顑頷亦何傷。
只要我的情感堅貞不易，形消骨立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。
掔木根以結(jié)茝兮，貫薜荔之落蕊。
我用樹木的根編結(jié)茝草，再把薜荔花蕊穿在一起。
矯菌桂以紉蕙兮，索胡繩之纚纚。
我拿菌桂枝條聯(lián)結(jié)蕙草，胡繩搓成繩索又長又好。
謇吾法夫前修兮，非世俗之所服。
我向古代的圣賢學(xué)習(xí)啊，不是世間俗人能夠做到。
雖不周于今之人兮，愿依彭咸之遺則。
我與現(xiàn)在的人雖不相容，我卻愿依照彭咸的遺教。
長太息以掩涕兮，哀民生之多艱。
我揩著眼淚啊聲聲長嘆，可憐人生道路多么艱難。
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，謇朝誶而夕替。
我雖愛好修潔嚴(yán)于責(zé)己，早晨直言進諫晚上就被罷免。
既替余以蕙纕兮，又申之以攬茝。
他們攻擊我佩帶蕙草啊，又指責(zé)我愛好采集茝蘭。
亦余心之所善兮，雖九死其猶未悔。
這是我心中追求的東西，就是多次死亡也不后悔。
怨靈修之浩蕩兮，終不察夫民心。
怨就怨楚王這樣糊涂啊，他始終不體察別人心情。
眾女嫉余之蛾眉兮，謠諑謂余以善淫。
那些女人妒忌我的豐姿，造謠誣蔑說我妖艷好淫。
固時俗之工巧兮，偭規(guī)矩而改錯。
庸人本來善于投機取巧，背棄規(guī)矩而又改變政策。
背繩墨以追曲兮，競周容以為度。
違背是非標(biāo)準(zhǔn)追求邪曲，爭著茍合取悅作為法則。
忳郁邑余侘傺兮，吾獨窮困乎此時也。
憂愁煩悶啊我失意不安，現(xiàn)在孤獨窮困多么艱難。
寧溘死以流亡兮，余不忍為此態(tài)也。
寧可馬上死去魂魄離散，媚俗取巧啊我堅決不干。
鷙鳥之不群兮，自前世而固然。
雄鷹不與那些燕雀同群，原本自古以來就是這般。
何方圜之能周兮，夫孰異道而相安？
方和圓怎能夠互相配各，志向不同何能彼此相安。
屈心而抑志兮，忍尤而攘詬。
寧愿委曲心志壓抑情感，寧把斥責(zé)咒罵統(tǒng)統(tǒng)承擔(dān)。
伏清白以死直兮，固前圣之所厚。
保持清白節(jié)操死于直道，這本為古代圣賢所稱贊！
悔相道之不察兮，延佇乎吾將反。
后悔當(dāng)初不曾看清前途，遲疑了一陣我又將回頭。
回朕車以復(fù)路兮，及行迷之未遠(yuǎn)。
調(diào)轉(zhuǎn)我的車走回原路啊，趁著迷途未遠(yuǎn)趕快罷休。
步余馬于蘭皋兮，馳椒丘且焉止息。
我打馬在蘭草水邊行走，跑上椒木小山暫且停留。
進不入以離尤兮，退將復(fù)修吾初服。
既然進取不成反而獲罪，那就回來把我舊服重修。
制芰荷以為衣兮，集芙蓉以為裳。
我要把菱葉裁剪成上衣，我并用荷花把下裳織就。
不吾知其亦已兮，茍余情其信芳。
沒有人了解我也就罷了，只要內(nèi)心真正馥郁芳柔。
高余冠之岌岌兮，長余佩之陸離。
把我的帽子加得高高的，把我的佩帶增得長悠悠。
芳與澤其雜糅兮，唯昭質(zhì)其猶未虧。
雖然芳潔污垢混雜一起，只有純潔品質(zhì)不會腐朽。
忽反顧以游目兮，將往觀乎四荒。
我忽然回頭啊縱目遠(yuǎn)望，我將游觀四面遙遠(yuǎn)地方。
佩繽紛其繁飾兮，芳菲菲其彌章。
佩著五彩繽紛華麗裝飾，散發(fā)出一陣陣濃郁清香。
民生各有所樂兮，余獨好修以為常。
人們各有自己的愛好啊，我獨愛好修飾習(xí)以為常。
雖體解吾猶未變兮，豈余心之可懲。
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改變，難道我能受警戒而彷徨！
女嬃之嬋媛兮，申申其詈予，曰：
姐姐對我遭遇十分關(guān)切，她曾經(jīng)一再地向我告誡。
鯀婞直以亡身兮，終然夭乎羽之野。
她說“鯀太剛直不顧性命，結(jié)果被殺死在羽山荒野。
汝何博謇而好修兮，紛獨有此姱節(jié)？
你何忠言無忌愛好修飾，還獨有很多美好的節(jié)操。
薋菉葹以盈室兮，判獨離而不服。
滿屋堆著都是普通花草，你卻與眾不同不肯佩服。
眾不可戶說兮，孰云察余之中情？
眾人無法挨家挨戶說明，誰會來詳察我們的本心。
世并舉而好朋兮，夫何煢獨而不予聽？
世上的人都愛成群結(jié)伙，為何對我的話總是不聽？”
依前圣以節(jié)中兮，喟憑心而歷茲。
我以先圣行為節(jié)制性情，憤懣心情至今不能平靜。
濟沅湘以南征兮，就重華而敶詞：
渡過沅水湘水向南走去，我要對虞舜把道理講清：
啟《九辯》與《九歌》兮，夏康娛以自縱。
“夏啟偷得《九辯》和《九歌》啊，他尋歡作樂而放縱忘情。
不顧難以圖后兮，五子用失乎家衖。
不考慮將來看不到危難，因此武觀得以釀成內(nèi)亂。
羿淫游以佚畋兮，又好射夫封狐。
后羿愛好田獵溺于游樂，對射殺大狐貍特別喜歡。
固亂流其鮮終兮，浞又貪夫厥家。
本來淫亂之徒無好結(jié)果，寒浞殺羿把他妻子霸占。
澆身被服強圉兮，縱欲而不忍。
寒澆自恃有強大的力氣，放縱情欲不肯節(jié)制自己。
日康娛而自忘兮，厥首用夫顛隕。
天天尋歡作樂忘掉自身，因此他的腦袋終于落地。
夏桀之常違兮，乃遂焉而逢殃。
夏桀行為總是違背常理，結(jié)果災(zāi)殃也就難以躲避。
后辛之菹醢兮，殷宗用而不長。
紂王把忠良剁成肉醬啊，殷朝天下因此不能久長。
湯禹儼而祗敬兮，周論道而莫差。
商湯夏禹態(tài)度嚴(yán)肅恭敬，正確講究道理還有文王。
舉賢才而授能兮，循繩墨而不頗。
他們都能選拔賢者能人，遵循一定準(zhǔn)則不會走樣。
皇天無私阿兮，覽民德焉錯輔。
上天對一切都公正無私，見有德的人就給予扶持。
夫維圣哲以茂行兮，茍得用此下土。
只有古代圣王德行高尚，才能夠享有天下的土地。
瞻前而顧后兮，相觀民之計極。
回顧過去啊把將來瞻望，看到了做人的根本道理。
夫孰非義而可用兮？孰非善而可服？
哪有不義的事可以去干，哪有不善的事應(yīng)該擔(dān)當(dāng)。
阽余身而危死兮，覽余初其猶未悔。
我雖然面臨死亡的危險，毫不后悔自己當(dāng)初志向。
不量鑿而正枘兮，固前修以菹醢。
不度量鑿眼就削正榫頭，前代的賢人正因此遭殃。”
曾歔欷余郁邑兮，哀朕時之不當(dāng)。
我泣聲不絕啊煩惱悲傷，哀嘆自己未逢美好時光。
攬茹蕙以掩涕兮，沾余襟之浪浪。
拿著柔軟蕙草揩抹眼淚，熱淚滾滾沾濕我的衣裳。
跪敷衽以陳辭兮，耿吾既得此中正。
鋪開衣襟跪著慢慢細(xì)講，我已獲得正道心里亮堂。
駟玉虬以桀鹥兮，溘埃風(fēng)余上征。
駕馭著玉虬啊乘著鳳車，在風(fēng)塵掩翳中飛到天上。
朝發(fā)軔于蒼梧兮，夕余至乎縣圃。
早晨從南方的蒼梧出發(fā)，傍晚就到達了昆侖山上。
欲少留此靈瑣兮，日忽忽其將暮。
我本想在靈瑣稍事逗留，夕陽西下已經(jīng)暮色蒼茫。
吾令羲和弭節(jié)兮，望崦嵫而勿迫。
我命令羲和停鞭慢行啊，莫叫太陽迫近崦嵫山旁。
路漫漫其修遠(yuǎn)兮，吾將上下而求索。
前面的道路啊又遠(yuǎn)又長，我將上上下下追求理想。
飲余馬于咸池兮，總余轡乎扶桑。
讓我的馬在咸池里飲水，把馬韁繩拴在扶桑樹上。
折若木以拂日兮，聊逍遙以相羊。
折下若木枝來擋住太陽，我可以暫且從容地徜徉。
前望舒使先驅(qū)兮，后飛廉使奔屬。
叫前面的望舒作為先驅(qū)，讓后面的飛廉緊緊跟上。
鸞皇為余先戒兮，雷師告余以未具。
鸞烏鳳凰為我在前戒備，雷師卻說還沒安排停當(dāng)。
吾令鳳鳥飛騰兮，繼之以日夜。
我命令鳳凰展翅飛騰啊，要日以繼夜地不停飛翔。
飄風(fēng)屯其相離兮，帥云霓而來御。
旋風(fēng)結(jié)聚起來互相靠攏，它率領(lǐng)著云霓向我迎上。
紛總總其離合兮，斑陸離其上下。
云霓越聚越多忽離忽合，五光十色上下飄浮蕩漾。
吾令帝閽開關(guān)兮，倚閶闔而望予。
我叫天門守衛(wèi)把門打開，他卻倚靠天門把我呆望。
時曖曖其將罷兮，結(jié)幽蘭而延佇。
日色漸暗時間已經(jīng)晚了，我紐結(jié)著幽蘭久久徜徉。
世溷(hùn)濁而不分兮，好蔽美而嫉妒。
這個世道混濁善惡不分，喜歡嫉妒別人抹煞所長。
朝吾將濟于白水兮，登閬風(fēng)而紲馬。
清晨我將要渡過白水河，登上閬風(fēng)山把馬兒系著。
忽反顧以流涕兮，哀高丘之無女。
忽然回頭眺望涕淚淋漓，哀嘆高丘竟然沒有美女。
溘吾游此春宮兮，折瓊枝以繼佩。
我飄忽地來到春宮一游，折下玉樹枝條增添佩飾。
及榮華之未落兮，相下女之可詒。
趁瓊枝上花朵還未凋零，把能受饋贈的美女找尋。
吾令豐隆乘云兮，求宓妃之所在。
我命令云師把云車駕起，我去尋找宓妃住在何處。
解佩纕以結(jié)言兮，吾令謇修以為理。
解下佩帶束好求婚書信，我請蹇修前去給我做媒。
紛總總其離合兮，忽緯繣其難遷。
云霓紛紛簇集忽離忽合，很快知道事情乖戾難成。
夕歸次于窮石兮，朝濯發(fā)乎洧盤。
晚上宓妃回到窮石住宿，清晨到洧盤把頭發(fā)洗濯。
保厥美以驕傲兮，日康娛以淫游。
宓妃仗著貌美驕傲自大，成天放蕩不羈尋歡作樂。
雖信美而無禮兮，來違棄而改求。
她雖然美麗但不守禮法，算了吧放棄她另外求索。
覽相觀于四極兮，周流乎天余乃下。
我在天上觀察四面八方，周游一遍后我從天而降。
望瑤臺之偃蹇兮，見有娀之佚女。
遙望華麗巍峨的玉臺啊，見有娀氏美女住在臺上。
吾令鴆為媒兮，鴆告余以不好。
我請鴆鳥前去給我做媒，鴆鳥卻說那個美女不好。
雄鳩之鳴逝兮，余猶惡其佻巧。
雄鳩叫喚著飛去說媒啊，我又嫌它過分詭詐輕佻。
心猶豫而狐疑兮，欲自適而不可。
我心中猶豫而疑惑不定，想自己去吧又覺得不妙。
鳳皇既受詒兮，恐高辛之先我。
鳳凰已接受托付的聘禮，恐怕高辛趕在我前面了。
欲遠(yuǎn)集而無所止兮，聊浮游以逍遙。
想到遠(yuǎn)方去又無處安居，只好四處游蕩流浪逍遙。
及少康之未家兮，留有虞之二姚。
趁少康還未結(jié)婚的時節(jié)，還留著有虞國兩位阿嬌。
理弱而媒拙兮，恐導(dǎo)言之不固。
媒人無能沒有靈牙利齒，恐怕能說合的希望很小。
世溷濁而嫉賢兮，好蔽美而稱惡。
世間混亂污濁嫉賢妒能，愛障蔽美德把惡事稱道。
閨中既以邃遠(yuǎn)兮，哲王又不寤。
閨中美女既然難以接近，賢智君王始終又不醒覺。
懷朕情而不發(fā)兮，余焉能忍而與此終古？
滿腔忠貞激情無處傾訴，我怎么能永遠(yuǎn)忍耐下去！
索瓊茅以筳篿兮，命靈氛為余占之。
我找來了靈草和細(xì)竹片，請求神巫靈氛為我占卜。
曰：兩美其必合兮，孰信修而慕之？
“聽說雙方美好必將結(jié)合看誰真正好修必然愛慕。
思九州之博大兮，豈惟是其有女？
想到天下多么遼闊廣大，難道只在這里才有嬌女？”
曰：勉遠(yuǎn)逝而無狐疑兮，孰求美而釋女？
“勸你遠(yuǎn)走高飛不要遲疑，誰尋求美人會把你放棄？
何所獨無芳草兮，爾何懷乎故宇？
世間什么地方?jīng)]有芳草，你又何必苦苦懷戀故地？
世幽昧以昡曜兮，孰云察余之善惡？
世道黑暗使人眼光迷亂，誰又能夠了解我們底細(xì)？
民好惡其不同兮，惟此黨人其獨異！
人們的好惡本來不相同，只是這邦小人更加怪異。
戶服艾以盈要兮，謂幽蘭其不可佩。
人人都把艾草掛滿腰間，說幽蘭是不可佩的東西。
覽察草木其猶未得兮，豈珵美之能當(dāng)？
對草木好壞還分辨不清，怎么能夠正確評價玉器？
蘇糞壤以充祎兮，謂申椒其不芳。
用糞土塞滿自己的香袋，反說佩的申椒沒有香氣?！?/p>
欲從靈氛之吉占兮，心猶豫而狐疑。
想聽從靈氛占卜的好卦，心里猶豫遲疑決定不下。
巫咸將夕降兮，懷椒糈而要之。
聽說巫咸今晚將要降神，我?guī)еń肪兹ソ铀?/p>
百神翳其備降兮，九疑繽其并迎。
天上諸神遮天蔽日齊降，九疑山的眾神紛紛迎迓。
皇剡剡其揚靈兮，告余以吉故。
他們靈光閃閃顯示神靈，巫咸又告訴我不少佳話。
曰：勉升降以上下兮，求矩矱之所同。
他說“應(yīng)該努力上天下地，去尋求意氣相投的同道。
湯禹儼而求合兮，摯咎繇而能調(diào)。
湯禹為人嚴(yán)正虛心求賢，得到伊尹皋陶君臣協(xié)調(diào)。
茍中情其好修兮，又何必用夫行媒？
只要內(nèi)心善良愛好修潔，又何必一定要媒人介紹？
說操筑于傅巖兮，武丁用而不疑。
傅說拿禱杵在傅巖筑墻，武丁毫不猶豫用他為相。
呂望之鼓刀兮，遭周文而得舉。
太公呂望曾經(jīng)做過屠夫，他被任用是遇到周文王。
寧戚之謳歌兮，齊桓聞以該輔。
寧戚喂牛敲著牛角歌唱，齊桓公聽見后任為大夫。
及年歲之未晏兮，時亦猶其未央。
趁現(xiàn)在年輕大有作為啊，施展才能還有大好時光。
恐鵜鴃之先鳴兮，使夫百草為之不芳。
只怕杜鵑它叫得太早啊，使得百草因此不再芳香?！?/p>
何瓊佩之偃蹇兮，眾薆然而蔽之。
為什么這樣美好的瓊佩，人們卻要掩蓋它的光輝。
惟此黨人之不諒兮，恐嫉妒而折之。
想到這邦小人不講信義，恐怕出于嫉妒把它摧毀。
時繽紛其變易兮，又何可以淹留？
時世紛亂而變化無常啊，我怎么可以在這里久留。
蘭芷變而不芳兮，荃蕙化而為茅。
蘭草和芷草失掉了芬芳，荃草和惠草也變成茅莠。
何昔日之芳草兮，今直為此蕭艾也？
為什么從前的這些香草，今天全都成為荒蒿野艾。
豈其有他故兮，莫好修之害也！
難道還有什么別的理由，不愛好修潔造成的禍害。
余以蘭為可恃兮，羌無實而容長。
我還以為蘭草最可依靠，誰知華而不實虛有其表。
委厥美以從俗兮，茍得列乎眾芳。
蘭草拋棄美質(zhì)追隨世俗，勉強列入眾芳辱沒香草。
椒專佞以慢慆兮，樧又欲充夫佩幃。
花椒專橫諂媚十分傲慢，茱萸想進香袋冒充香草。
既干進而務(wù)入兮，又何芳之能祗？
它們既然這么熱心鉆營，又有什么香草重吐芳馨。
固時俗之流從兮，又孰能無變化？
本來世態(tài)習(xí)俗隨波逐流，又還有誰能夠意志堅定？
覽椒蘭其若茲兮，又況揭車與江離？
看到香椒蘭草變成這樣，何況揭車江離能不變心。
惟茲佩之可貴兮，委厥美而歷茲。
只有我的佩飾最可貴啊，保持它的美德直到如今。
芳菲菲而難虧兮，芬至今猶未沬。
濃郁的香氣難以消散啊，到今天還在散發(fā)出芳馨。
和調(diào)度以自娛兮，聊浮游而求女。
我調(diào)度和諧地自我歡娛，姑且飄游四方尋求美女。
及余飾之方壯兮，周流觀乎上下。
趁著我的佩飾還很盛美，我要周游觀訪上天下地。
靈氛既告余以吉占兮，歷吉日乎吾將行。
靈氛已告訴我占得吉卦，選個好日子我準(zhǔn)備出發(fā)。
折瓊枝以為羞兮，精瓊爢以為粻。
折下玉樹枝葉作為肉脯，我舀碎美玉把干糧備下。
為余駕飛龍兮，雜瑤象以為車。
給我駕車啊用飛龍為馬，車上裝飾著美玉和象牙。
何離心之可同兮？吾將遠(yuǎn)逝以自疏。
彼此不同心怎能配合啊，我將要遠(yuǎn)去主動離開他。
邅吾道夫昆侖兮，路修遠(yuǎn)以周流。
我把行程轉(zhuǎn)向昆侖山下，路途遙遠(yuǎn)繼續(xù)周游觀察。
揚云霓之晻藹兮，鳴玉鸞之啾啾。
云霞虹霓飛揚遮住陽光，車上玉鈴丁當(dāng)響聲錯雜。
朝發(fā)軔于天津兮，夕余至乎西極。
清晨從天河的渡口出發(fā)，最遠(yuǎn)的西邊我傍晚到達。
鳳皇翼其承旗兮，高翱翔之翼翼。
鳳凰展翅承托著旌旗啊，長空翱翔有節(jié)奏地上下。
忽吾行此流沙兮，遵赤水而容與。
忽然我來到這流沙地段，只得沿著赤水行進緩緩。
麾蛟龍使梁津兮，詔西皇使涉予。
指揮蛟龍在渡口上架橋，命令西皇將我渡到對岸。
路修遠(yuǎn)以多艱兮，騰眾車使徑待。
路途多么遙遠(yuǎn)又多艱險，我傳令眾車在路旁等待。
路不周以左轉(zhuǎn)兮，指西海以為期。
經(jīng)過不周山向左轉(zhuǎn)去啊，我的目的地已指定西海。
屯余車其千乘兮，齊玉轪而并馳。
我再把成千輛車子聚集，把玉輪對齊了并駕齊驅(qū)。
駕八龍之婉婉兮，載云旗之委蛇。
駕車的八龍蜿蜒地前進，載著云霓旗幟隨風(fēng)卷曲。
抑志而弭節(jié)兮，神高馳之邈邈。
定下心來啊慢慢地前行，難控制飛得遠(yuǎn)遠(yuǎn)的思緒。
奏《九歌》而舞《韶》兮，聊假日以媮樂。
演奏著《九歌》跳起《韶》舞啊，且借大好時光尋求歡娛。
陟升皇之赫戲兮，忽臨睨夫舊鄉(xiāng)。
太陽東升照得一片明亮，忽然看見我思念的故鄉(xiāng)。
仆夫悲余馬懷兮，蜷局顧而不行。
我的仆從悲傷馬也感懷，退縮回頭不肯走向前方。
亂曰：已矣哉！
尾聲：“算了吧！
國無人莫我知兮，又何懷乎故都！
國內(nèi)既然沒有人了解我，我又何必懷念故國舊居。
既莫足與為美政兮，吾將從彭咸之所居！
既然不能實現(xiàn)理想政治，我將追隨彭成安排自己”。
賞析
第一章（被貶）53行：詩人從自己的家世和出生寫起，回顧了自己有生以來的努力、追求、奮斗以及所遭受的失敗，滿腔悲憤地表述了矢志不渝的精神和九死未悔的態(tài)度。
第二章（反思）38行；接著面對自己的失敗，進行了一番深刻的反思。畢竟慘遭失敗是不爭的事實。因此，詩人以“路徑似未看清兮”領(lǐng)起，先以“退身修整服裝”一般地表現(xiàn)自己的反思，但僅如此則缺乏波瀾，且難以深入，所以借“家姐”這個人物從反面來責(zé)備、勸說，以逼出“找舜帝評理去”一節(jié)，既深化了反思，又強化了情感。連情誼最親密、對自己最關(guān)心的“家姐”，也如此責(zé)罵、勸說，世上還有誰能理解自己呢？一氣之下便“找舜帝評理去”。反思的結(jié)果，堅定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。
第三章（再試）38行：又積極地重新求索，然而上下求索后卻沒有結(jié)果。詩人寫自己的“仔細(xì)尋路”。這是在遭遇誹謗之后的重新努力，但無論叩“天門”還是“求美女”，都以失敗告終。
第四章（徘徊）38行：詩人又陷入苦悶與徘徊之中。辛辛苦苦的求索又遭失敗，究竟何去何從？詩人無奈，于是“取瓊茅來卜卦”，請靈氛為他占算以決疑。靈氛卜卦的結(jié)果是必須遠(yuǎn)游離開楚國才有出路。經(jīng)過一番考慮，仍然猶豫不決。于是再請巫師降神求教。之后，又經(jīng)反復(fù)審慎的思索，最終決定“遠(yuǎn)游自離去”，離開楚國出游。
第五章（他投）21行；通過審慎思慮后，詩人結(jié)束了自己的徘徊，認(rèn)可了靈氛的“吉卦”，選擇“吉日”出發(fā)。但充滿憧憬的出游還是因為“眷顧楚國”而中途放棄了：”曲身回首停步“。結(jié)果只能選擇以死殉國，“追隨彭咸歸去！”
詩歌通篇是第一人稱敘事的結(jié)構(gòu)，情節(jié)分明，脈絡(luò)清晰，而它的言志、抒情，則全都融入敘事過程之中，密切結(jié)合情節(jié)發(fā)展的具體階段來進行，從而達到一種悲憤傾訴的強烈效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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