兒子叛逆期,徹底改變了我。
曾經以為,我家孩子這么懂事,這么聽話,他一定不會有叛逆期;曾經以為,我跟他關系這么好,說什么他都能理解,他一定會一直這么優秀:初二的時候,他曾經是全年級第六名。
事實往往會在你想不到的情況下,給你重重的一擊。
初三了,他開始沉迷于游戲,為了游戲不顧一切,什么親情,什么學業,什么前途,全拋在腦后。兒子整夜整夜抱著手機。搶也搶不來,打也打不過,罵又罵不得,仿佛被架在油鍋上煎,心痛極,淚流盡,世界在我眼里瞬間衰頹,黑夜的影子霎時漫過白天,淹沒了所有的光明。我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夜白頭。史鐵生說,“兒女的苦難,在父母那里是要加倍的。”親眼看著他墮入泥潭,怎能不拼盡全力去救他?我要把他拉回來,卻發現自己其實無能為力,無助與失措擊倒了我。我仿佛掉進了一個黑洞,只能聽見自己的啜泣,觸摸四周,除了空茫,還是空茫。
初三畢業后的假期,二姐將他接了去,他住在母親那里,成天成夜抱著手機,玩游戲。
我躺在病床上,奄奄一息。沒有告訴任何人,也沒有去看醫生。我的病在心里,醫生治不了。白天緊挨著黑夜,黑夜緊挨著白天。內心的煎熬,眼看著事態一步步惡化,自己卻無能為力。淚光與月光交織在一起,浸透了難捱的歲月。
這時候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:我為什么活著?為兒子?他當時正恨我恨得咬牙切齒,眼看我要輸個徹底。為母親?是,但不全是。現在,什么都顧不得了,再這樣下去,我連命都沒有了,談何拯救別人。對,別人。我忽然想明白了一個問題:兒女有他自己的路要走,我所能做的,便是盡可能地幫助他;如果幫不了,那么隨他去吧,自己跌倒自己爬,吃了虧,碰了壁,有一天他自己會回頭的。我也終于想清楚了一件事,我活著,不為任何人,為我自己,既然是這樣,那我就得好好活著。
想明白了,開始下床給自己熬稀飯喝。第一天能喝一碗,第二天能喝兩碗,等到第四天的時候,我已經可以下床走路了。先恢復身體,其它的先放著,等有精力了再說。就這樣哄著自己,我從那無比黑暗的狹小空間里走了出來。當然這還只是第一步,后面還有許多的艱難等著我。
老公從外地回來后,把兒子接了回來。我趁機沒收了他的手機。但是老公呆不了多長時間,開學他又回去了。家里又只剩我和兒子兩個人。
上高中了,兒子對游戲的癡迷一點也沒有減弱。以前我只是聽說,沉迷游戲的孩子有多么瘋狂,現在,我不僅是親眼所見,而且是滴著血的哀痛。我原以為自己不會遭遇的場景,一一呈現。那是怎樣腐爛的一段歲月啊,我常常充滿了煎熬、驚恐和無助,世界如此荒謬,我卻不能夠逃離。
我給二姐打電話,給母親打電話。這邊是我慌亂無措的聲音,如同飄搖在茫茫大海上的浮萍,哪怕掛住一根稻草,我也會以為這就是諾亞方舟。可是現實總是那么冰冷。
二姐說:“你放棄吧。”
母親也說了同樣的話。
還有我的老公,孩子的父親,都這樣說。
因為兒子當時看起來真的是沒救了。如果不給他手機,他就拿自己的生命相要挾。
沒有太多時間思考,也沒有誰能給出參考,更沒有肩膀可以依靠,唯有自己做決定。
我不能放棄。放棄他,等于放棄我自己的生命和全部的希望。我得抱著希望活著。他是我兒子。我必須幫他!把他拉回來。一切后果,我來承擔。
想好了,所要做的便是堅持,無論如何絕不妥協。他看著我像石頭一樣硬,終于開始讓步了。陽光終于從厚厚的云層里穿了出來,沖我露出一絲微笑。我們開始談判。結果是,允許他周末玩兩個小時,平時中午半個小時。其他時間手機歸我管。后來因為學習成績下降,他自己經過反思,平常也不玩手機了,就周末兩個小時。
為了能更好地與兒子相處,我換了一種方式,徹底改變了自己。
我改掉了以往暴戾的脾氣,學會了冷靜地想問題,處理問題。
經常會找一個沒人的地方,無聲地哭,無邊的芳草默默看著我,風兒拂過我的白發。哭夠了,再去想辦法。想到的就一定做到。
學會了不去嘮叨,不去責怪,學會了跟兒子做朋友,陪他聊天,做他的知心朋友,他有什么難題,一定傾盡全力幫他。
學會了不去為自己考慮,不流露悲傷的情緒,只用理智來做事。
兒子晚上寫作業經常寫到兩點鐘,我就坐在他臥室門外斜對面的沙發上陪著,他幾點睡,我就幾點睡。有一次我因過度勞累,腰疼得直不起來,兒子下自習回來,跟我說他胃里不舒服,這時候我正坐在茶幾旁邊,只淡淡地應了一聲,等他進了屋,我扶著茶幾慢慢站起來,去為他搓后背,一直到半夜,感覺他應該好些了,我才回去睡下。每一次很累很累的時候,想著我可以幫到兒子,就覺得所有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,無怨無悔地忙碌,一天天的堅持,“像天使一樣活著”。
跟著他學所有高中的功課,想著萬一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,我就可以講給他聽。
學會了不去發愁,不去悲傷,因為這些都不管用,只管耕耘,不問前程,盡人事,聽天命。
學會了不是用語言,而是用行動做兒子的榜樣。每次路過我的臥室,他會不經意地看看我,這時候我總在看書,書本給了我巨大的力量,《人性的優點》《居里夫人》《喬布斯傳》《我曾走在崩潰的邊緣》一本一本地看,每天一邊看書一邊陪兒子寫作業,那些日子,如今已全部成為美好的回憶。
尤其重要的,是我學會了寫詩,一轉身,變成了一個“詩人”。寫詩讓我出離了塵世間的煩惱和苦難,帶給我心靈的寬慰和愉悅。所有的悲酸,都化作了優美的詩句:“秋陽若是無情種,肯放晨輝破九霄”“若不是失去太多,誰愿意掙扎著從平凡中露出崢嶸?”這些句子,如經風沐雨的花朵,從無邊的苦寒中突破了淤泥的禁錮,迎風怒放,伴著我逆風而行的旅途。
當初不堪回首的往事,現在淡如云煙。當初覺得無法承受的悲傷,如今已成為伏在我腳下的小山丘。
改變的是形式,不變的是初心。只要你認為自己是對的,只管堅持下去,你不變,世界將會因你而變。
兒子考上了大學,所有的不理解,所有的埋怨和責難,都變成了贊美和祝福。我本以為自己會長歌當哭,沒想到竟也風輕云淡。這只是一段旅程,還沒到站呢。冰心說:“雨后的青山,如淚水洗過的良心”;毛澤東說:“裝點此關山,今朝更好看”。在風中,在雨中,不要停下追逐的腳步,因為你值得擁有更好的風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