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已經等不起了,我已經四十多歲了,我也不年輕了,我也沒有機會了。
這是簡沛然第三次跟陳染提出要去東北外調的事情,但每回都被陳染擋了回來。只不過,最后的這次,簡沛然趁著醉酒,終于說出了積怨多年的心里話。
犧牲一下,為什么我聽這個詞怎么那么刺耳呢?陽陽出生那年,公司準備提拔我,讓我去外地掛職,你爸是怎么跟我說的,讓我犧牲一下,讓我為這個家考慮,說你身邊不能離開人。后來我想說得也對,孩子出生了,我是應該待在身邊,再說我還年輕,我有的是機會。后來呢?你去培訓,讓我犧牲一下;你們二組工作繁忙,讓我犧牲一下;陽陽上學了需要有人陪,也讓我犧牲一下;現在你們事務所出事了,你爸出事了,你還讓我犧牲一下,這個家是我一個人的嗎?
陳染并不是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女人,相反她說話溫溫柔柔,有理有據,有著作為一個律師的嚴謹,也有作為一個女性的體貼,但夫妻關系不平衡的種子卻早就埋下了。
只是,她和簡沛然都避之不談而已。
一直到小師妹曹慧的出現,簡沛然有了一個向外吐露心扉的窗口,我才明白陳染為何一再難為自己,也不讓簡沛然去東北,一起分擔家庭的壓力的原因。
父親出事,陳染被迫離開舒適區。
雖然父親是明堂事務所合伙人,但陳染一直兢兢業業,用一個獨立的律師準則要求自己,但事務所里的同事仍在背后稱她為“大小姐”。
在父親出事的當天,她是詫異的,也是毫無準備的。雖然她堅信父親是清白的,但在父親被警察帶走的那一刻,她再望向同事的時候,目光所觸及的都是認定父親就是貪污犯的眼神。
而且從第二天開始,陳染所在的二組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。不僅原本的律師走了大半,就連案源也被帶走了。但她還得每天繼續堅持上班,保持著對每個人微笑。
即便是這樣,她的待遇還是一落千丈。原本父親還在的時候,她還能開著事務所的高級配車出外辦公,但現在卻被告知一早就應該還回去。而且在她還車簽字的時候,還被白律師警告說律所的雜事不應該在公司正堂辦理。
更難得的是沒有了業務來源,她的收入自然就一落千丈。為了減輕房貸的壓力,不得不把家里的大房子租出去,而他們則只能換個小點的出租屋住。如若不然,女兒就不能讀國際學校,之前報的輔導班也得停掉。
這些來自金錢的壓力倒還好,關鍵是父親并沒有委托她做自己的辯護律師。而她這個唯一的女兒,又對父親的案件一無所知,哪怕她幾次求人,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,都接連被拒絕。但即便是這樣,她也不能對丈夫吐糟,更不能讓婆婆知道自己父親的事情。
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逼迫她成長,也是她始料未及的。因為曾經的她以為自己會一輩子生活在這種平穩的狀態里。可意外往往比明天來得更突然,面對父親突然被抓得不知所措,以及大房換小房帶來的婚姻問題,還有為人女兒的無助,每一樣都像一根釘一樣,深深地刺激著她的神經,但她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。
結婚多年,陳染習慣主外。
一個在外打拼的女人,能有多難呢?
很多職場拼殺過的女性都懂,一個女人想要在男人的天下搶“蛋糕”會有多難。性別歧視不說,工作的強度、精神上的壓力,以及家人的不理解,都能殺死一個人的意志力。
雖然陳染沒有聽到簡沛然和婆婆的對話,但并不代表她不明白家人的埋怨。回到家的她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坐在飯桌前吃飯,晚上卻不得不跟簡沛然商量換房子的事。
人到中年,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,換了環境女兒要抱怨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不能在一起玩了;還得安慰丈夫只要她再多接一些案源,度過現在的“高壓期”,等房貸的壓力減輕了,生活質量就能慢慢回到正規。
簡沛然雖沒有說什么,但卻提了公司讓他外調的事情,只要去東北外調一兩年,回來就能從監事變成總監。但陳染第一時間就是不同意,因為她不知道這個家沒了簡沛然的兼顧,會亂成什么樣,更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專心撲在工作上。
而且換房子,就是為了減輕房貸壓力。如若一家人既住進了小房子,丈夫又跑到很遠的東北一待幾年不回來,那她多年來堅持主外的打拼還有什么意義?一家人這么拮據又該有什么意義?
簡沛然在搬家前后一共提了三次外調,她也用了三個不同的理由阻攔:第一次用自己再多接一些案源就能改善生活條件;第二次是已經搬家了,就慢慢來,總會好起來的;第三次是女兒還小,這個家需要他們再犧牲一下。
可是為什么呢?并非強勢的陳染,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簡沛然多分擔一點家庭壓力呢?
原因很簡單。陳染再堅強,可她終究是個女人,雖然一直沒有和丈夫深談關于父親的事情,但這也像一個深水炸彈一樣。即便陳染是律師,有很好的自控力,但她幾十年的依仗瞬間倒塌了,這對一個人的打擊也很難承受。只不過,陳染一直沒有爆發而已。
陳染在感情上并非一個善于表達的人,而且十幾年的婚姻,也讓她習慣了被照顧。簡沛然卻要在她最需要照顧的時間提出外調,讓她不習慣,而且無論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,都讓她頓覺失去了依仗。
多方的提醒,讓陳染開始反思。
你知道公司那些人是怎么看我的嗎?他們認為無論我再怎么努力,都不可能擁有總監這樣的頭銜。因為我有個好岳父啊,他貪的錢足夠我花一輩子了,我在家吃軟飯就行了。這一點你不要否認啊,這都是事實。只要我在靜海升職,他們都會拿這種事來說我。
其實,簡沛然在結婚以來,一直把陳染及岳父的阻撓當成自己工作不能升職的最大障礙。只不過,加上女兒的出生以及多年的陪伴,讓簡沛然慢慢習慣了跟隨陳染的腳步。但這僅限于陳染一直能勇往直前,一旦陳染出了什么事,簡沛然就會第一時間跳出來。
但這也是人之常情,別說簡沛然是一個男人,即便是一個女人,但凡有點野心,都是不愿意甘心跟在別人屁股后面,哪怕為了愛,也總會有爆發的一天。
幸運的是,簡沛然雖然和小師妹曹慧私下約會了,還恰好趕在女兒的生日當天,但他還處在傾訴階段,雖然羨慕單身的灑脫自由,但內心還是掛念陳染和家庭的。但陳染不讓去東北的事情,如若一直僵持著,必定會是情感分裂的導火線。
女兒陽陽照例收到陳染讓同事代買的生日禮物時,也習以為常,但并沒有拆穿簡沛然把約會說加班的謊言。卻吐槽陳染太不女人,平日里打扮得太職業,以及對簡沛然的關心太少。
雖然陳染以為陽陽只是太早熟,但也開始捏著自己的衣服反思是不是要換個風格。只不過,她好不容易噴點香水,穿上裙子坐在簡沛然旁邊,簡沛然卻來了一句,是香水瓶打翻了嗎?
但通過張悱的離婚案,卻讓陳染突然明白一個家庭里的每一個成員都非常重要,缺一不可。而她則一再找理由消耗自己和丈夫的感情,也開始反思自己是否應該同意簡沛然去東北。
而簡沛然在聽到她同意的時候,臉上的笑容是從心底發出來的。生為一個男人,一個丈夫,一個爸爸,他真的太需要有機會去證明自己了。
巧得是簡沛然要去東北的時候,陳染也要去日內瓦出差。臨走前,陳染跟母親說期簡沛然要去東北工作的事情,母親卻嚴肅地提醒陳染,他們現在的夫妻關系已經很危險了,就如當年的父母,一旦開始分居,感情就容易出現問題,但陳染卻覺得沒那么嚴重。
婚姻原本就是需要兩個人攜手共進的,即便跑得快的那個人不嫌棄跑得慢的這個,但也并不意味著跑得慢的人會一直愿意保持這種狀態。不僅是婚姻,人生也是如此。人生原本就是跨過一座又一座山,完成一次又一次成長,想要得到兩個人的快樂,就需要給予另一個人放飛的空間。
夫妻一場,珍惜彼此,就是最大的幸福。